鹿仔煲飯

我会跟这一吻一同死去

[簇邪] 搁浅 03

  *时间线在重启之后

  *有非常非常轻微的瓶邪暗示

01  02

三.

一目国这个地方,当今的地理位置在阿尔泰山一带,《山海经》的《海外北经》里有过记载,说“一目国在其东,一目中其面而居”。也称鬼国,“在贰负之尸北,为物人面一目。”

我蹲在林芝的某个小加油站边上,心想真算是绝了。

吴邪叫旅店老板交给我的纸条上只用他游丝行空的瘦金体写了四个字:一目国见。我看了一眼,揉成一团,跟着电话卡一起冲进下水道了。

加油站的老大爷问我:“小兄弟要去哪儿啊?要是往墨脱走,这段时间万一碰上泥石流封路,堵上十天半个月的怕是遭不住噢。”

他说话听上去不像藏族人,有点湘渝一带的口音,装束倒是和普通藏民没有区别。我心里觉着蹊跷,朝这条路走又不仅仅到墨脱,他怎么就想到我会去墨脱?

我说:“我不去墨脱,我往北边走。”

大爷笑了一下:“小兄弟,别这么警惕嘛。只是前两天有群人要去墨脱,正规正距的一大列车,我跟他们说这几天雨下得大,最好先留几天,他们偏不听。我在这里呆了四十几年,什么天气看不明白。”

我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这多半是吴二白的手下。如果他们两天前就到达了林芝,吴二白应该是派了两批人,一批事先在墨脱堵吴邪,一批跟着吴邪静观其变。照这样看,留守在巴塘的吴家人会以为我试图甚至是已经杀了吴邪,那我现在前后不是去路的处境,还真算亡命天涯客。

狗日的吴邪真是个狼人。我顺着他祖上八代往下骂了一遍,朝着大爷露出一个二十一世纪新时代新青年的朝气蓬勃笑容:“师傅,这附近能找到代驾吗?”

大爷说有个时常找他一块钓鱼的小伙子就是搞代驾的,让我先等一会,他微信喊人过来。

我站在那里等人的时候,又和大爷聊了会天。他说他姓王,是湖南长沙人,二十岁的时候就来了林芝,如今已经在这里扎根了。他问我:“看你样子不是来旅行的,你来这儿做什么的?你还是大学生吧。”

我不好意思说我其实高中都没毕业,于是我说:“我是我们学校摄影社的,来这里拍点照片。”

其实我真会点摄影,吴邪教了我点入门,其余的我在偷拍吴邪的这两年里也摸索得还算小有成就。要是这老头接着问我名字,我就说我叫开根。

结果大爷一听,眼睛都发亮了,说他也是搞摄影的,当初从长沙到西藏,本来是为了拍作品。他问我要不要看看他拍的照片,我见他兴致很高,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做什么,于是答应了。

他领着我进了便利店边上一间小屋子,门前隔着手织的羊毛挂毯。我掀开帘子,四面墙上都挂满了相片,有黑白的也有彩打的,乍一看很是壮观。房间的摆设很简陋,只有一张行军床和一张书桌,角落放了一口高压锅。

书桌上也摆了一张照片,很细致地用相框装裱好的。照片里是一大片开在冰原里的天蓝色小花,在凌厉的风里向着一处倾斜,远看像是凭空生在雪山深处的一汪波澜壮阔的海。

这也太突然了。我看见这幅照片,心里猛地一下钝痛。

一种极度远古的悲哀,由骨髓开始,电流一般地刺透了我的全身。我闻到了焚香,看见一排排朱红色的庙宇,我听见了全世界最无助到撕心裂肺但又最寂静的呐喊声,像是眼泪落在茫茫雪地里,融化成一个黑色的小点。

我发愣地盯着这张照片。

“这是...”

大爷回道:“这是藏海花,只长在墨脱的布达切波雪山上,在当地人的传说里是一种圣花。这种小花是淡蓝色的,盛开的时候像一片片的海,所以叫做藏海花。很漂亮吧,其实我来西藏,最初就是想拍它。”

吴邪用蛇毒传递给我的意识,其实只是零零星星的一些模糊的碎片,只有那些深刻到融进血液里的感情才会被我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这样极度强烈的共情,我遭受过两次,上一次是在汪岑上课放的ppt里,我看见张起灵的照片。

我其实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我疯狂默念十遍老子不care。

于是我打算装作欣赏其他照片的样子,顺便缓一缓情绪,结果扭头就撞上了某位老熟人。我甚至不知道该用阴魂不散还是什么别的词来形容这种状况。

这张照片,在整面墙的照片里面没有一点显眼的地方,但是因为你知我知的这点尴尬缘由,我一眼就看见了它。

几年前我刚在北京混出点名堂,开始着手打理小沧浪的盘口的时候,本着打击敌人知根知底百战百胜的精神,动用了我能想到的全部力量来调查吴邪。结果呢,我连他满月抓阄的照片和他四姨奶奶的生辰八字都查出来了,偏偏一零年到一三年之间,这人跟人间蒸发似的,没撂下一点蛛丝马迹。我大海捞针一般地找了很长时间,一无所获。

我只知道这三年里他去了墨脱,回来后又带走了十七条人命。至于那十七个人的信息,我也没有一点头绪,仿佛他们存在过的唯一痕迹就是吴邪手臂上的十七道伤疤。我有时候会想到,如果我没有活下来,这也是我的下场。

照片里有一个僧人,侧身坐在寺庙朱红色的屋檐底下,眼睛闭着,像是在诵经的样子,远远可以望见莽莽的雪山腹地。单从审美角度来说,这张照片看了会让人有种超脱的心灵震撼感。只是这位入镜的僧人,非常不巧,吴邪本人。照片的左下方用圆珠笔写了二零一一年四月二日。

我莫名其妙想到出家人不打诳语,不禁冷笑一声。

大爷说:“这张是我在墨脱的吉拉寺拍的。只是这位小师父并不是这里的人,寺里的小沙弥说他是一位客人,大喇嘛却说这是一个归人。我当时站得很远,没有前去打扰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看上去很痛苦。”

我噢了一声,脸不红心比较跳,举起手机拍了两张。

代驾的兄弟已经到了,我扫二维码给他转了一万块,让他把吴邪的车开回杭州去。这哥儿们也是汉族人,据说曾经自驾绕中国一圈顺便朝北溜了趟西伯利亚,对这个行程很是踌躇满志。他对我说:“放心吧小同志,我这人最讲究诚信,虽然不是专业代驾公司的,但是保证不坑人。”

我诚恳地说:“真没事,你开进河沟里都没问题。”

我交代完这辆路虎的归宿,上网买了两张晚上的火车票,把多余的装备塞进车里后,乘了辆大巴车到拉萨去。即便他还在骗我,我总不能往墨脱走了。

我在拉萨坐火车到了西宁,又从西宁中转,到阿勒泰。这个季节往大西北走的人不算多,但火车里还是很热闹,一个阿姨试图给车厢里面的每一个人分享她的豆腐乳,挺好吃的。这几天我过得比较清静,也没收到什么消息息,我反倒有些匪夷所思了,开始联系手下的人,问他们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大淼说:“黎老板,您多久没回北京了,还能想起跟我打电话啊。”

我问:“最近有啥事没?”

他道:“这边儿和杭州的都还正常。老板你到哪里去了,他们都说你卷工钱跑路了。”

我说:“对,就是这样,我公款旅行呢。还有事儿没?没事我挂了。”

结果大淼在那边支支吾吾,扭扭捏捏地长嗯一声,最后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其实还有一件事,好像说是吴小佛爷失踪了。”

看来吴二白还没开始全国通缉我,我心里琢磨他的意图,一时就晾着大淼没回话。隔了一会,那边突然传来一个巨大无比的叫声。大淼喊道:“老板你还好吧!你听得见吗!黎老板!黎簇!”

我和蔼可亲地问:“你有什么疾病吗?”

大淼舒了口气,顿了一下说:“不是怕你想不开...”

我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想不开?”

大淼说:“吴小佛爷啊。”

哈?

我懵了,我成天给他们灌输抵抗糖衣炮弹打倒阶级仇人的深邃思想,他们就这样回报我呕心沥血的教育。

我说:“不是,有这么夸张吗,又没说他死了。”说完后又觉得暴露了点什么,于是添了一句:“再说他死了也跟我没关系,他死了我乐着呢。”

大淼又叹了口气。这一声唉得荡气回肠沉郁顿挫,我听着莫名恼火,偏要搞得像什么你是风儿我是沙,暗风吹雨,峰回路转,望尽千帆,真相是真。我很不高兴地挂了电话,心说都他妈是假的。

剩下的几天,我花了一点时间来思考我目前的处境,又花了一点时间在心里骂吴邪,最后挤出来的部分,拿来查资料。

我查了三样东西:进阿尔泰山的路线,吴二白在哪儿,白昊天是谁。第一样简单,第二样是做无用功,吴二白半年没出山了,没人知道他究竟在哪儿。至于第三个,我惊讶地发现,我直接找到了白昊天的微博。

她的微博id叫:白昊天要到小三爷签名啦!我翻了翻她几个月前发的微博,那时候配图上的水印还是“白昊天没见到小三爷不改名”。

白昊天,白家人,19岁,性别女,擅游泳,在杭州开了家几近倒闭的古董铺子,名字叫昊山居。根据她在微博发的吴邪给她的签名,爱好应该是男。我盯着昊山居三个字,心理活动也挺日天的。

我又往前翻,看到了吴邪和一男的的自拍,还给p了俩猫耳朵上去。我有点暴躁,这个看上去gay不拉叽的未成年男性又是哪位啊,把大淼发给我的照片拿来对照了一下,发现这其实是白昊天。我发了条短信过去骂他:与时俱进没教过你吗,人家现在都剪头发了,你还拿高中的照片忽悠我呢?我骂完后又打开微博,把图给存了。

五天之后我到了阿勒泰火车站,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我抱紧身上的Burberry薄款长风衣,在北疆的凌晨瑟瑟发抖。实际表明,人不应当不分场合地装逼。介于我炫酷的人设,我毅然决定坚挺地在冷风中行走,不打一个寒颤。等我到了酒店,寒颤没打,就是打了几个喷嚏。

第二天早上,我套上冲锋衣,收拾了一下就背着包往喀纳斯走了。我是顺路搭的一辆景区车,车里有个导游,在跟旅游团里的人讲喀纳斯水怪的传说。我听到一句“喀纳斯湖的水怪是长白山天池水怪的孪生兄弟”,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声:“那好巧哦!”那导游露出疑惑的表情,我笑眯眯地冲他点点头,颇有神经病出院疗养的风范。

这个季节,阿勒泰的一些地方已经开始下雪了。我没有去过西北,前十七年几乎没离开过北京,这两年也一直在往东南跑,十月份就看到雪还是头一回。我有点兴奋,举着单反对一棵白桦上的雪末末拍了半天。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景区门口没什么人,我在边上的一个村庄租了辆车,进山后开始漫无目的地晃悠起来。

秋季的阿尔泰山,橙红色的白桦和冷杉映衬着蔚蓝的天和皑皑白雪,山腰上是波涛起伏的红松。

我下车后,开始往雪山深处走。

再过几个月,这里就走不了人了,积雪会一直埋到小腿,要入山只能骑马。我沿着一个方向一直朝东走,入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几个造型迥异的山峰外,看不出多大的区别。大概等天彻底黑下来,我离迷路也不远了。

说迷路也不太准确,因为我根本没有路线可言。山里头连2G信号都没有,又过了两个多小时,我的手机在低温下自动关机了。姥姥的,我心想,要是我死在这里,只有全球变暖才能让我盘口的伙计相信我不是去殉情了。

我跺跺靴子,覆在上面的雪融化了一些,而我的鞋子其实不那么防水,这就挺尴尬的。我拖着步子在雪地里缓慢挪动,开始努力回想初中地理课上看的荒野求生。月明星稀,乌鹊不飞,英雄末路当磨折。贝尔格里尔斯在上,我虽然有两年多独自夹喇嘛的经验,也确实没在雪山里来过这一遭。

我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片云杉丛,扎好帐篷,捡了些枯树枝用来生火。雪在黑暗里也是明晃晃的,我举着手电筒朝着月亮照过去,不禁又有了两年前想掐死吴邪的冲动。

入夜后的高海拔地区真的很冷,寒风抵着脸哗哗地擦过去。我坐在火堆边点了根烟,立刻就给吹灭了,用手罩着试了几次也没什么成果。我心情糟糕得很,突然想起以前吴邪诓我说真正的勇士敢于直接嚼烟丝。后来在北京,有天无聊查了一下,说长期嚼烟丝等于慢性自杀。

我笑了一下,还是把烟丝抽出来放进嘴里,辣得要死。

嚼烟丝对刺激神经的效果比直接吸入尼古丁要强很多,最后实在没什么睡意,我凝视火堆,火堆也凝视我,相看两厌,噼里啪啦。

在这样一个寒风凛冽,无事可做的晚上,我裹在睡袋里,手里拿了根木棍往火堆里头戳。

我曾经也是一个没抽过烟的问题好少年,虽然除了苏万没人信我,我们班主任最不信,非要在我身上找出点和社会人士聚众抽烟的痕迹。连我爹也觉得我在骗他,高中没读到三年拿了十多个校级处分,实属天才,怎么可能没抽过烟?有次他凌晨四点多回家,看见我缩在电脑前打游戏,竟然走过来朝我递了根烟。我有点懵,说我不抽烟。黎一鸣愣了一下说道,你放屁。

他骂我的原因老是莫名其妙,我小时候还会难过半天,后来就习惯了。我哦了一声,转回去带上耳麦,在圣母百花大教堂顶上来了个信仰之跃。

黎一鸣不知道我不抽烟是因为他曾经拿烟头往我手上杵,烫了挺大一块疤,他压根不记得。也因为这个原因,我容易把烟和我爸联系在一起,对抽烟这件事就有点厌恶。再之后,在某个月光都冰冷刺骨的晚上,吴邪背靠着沙丘,手里夹了根烟,火花很亮,他的眼睛也很亮,像明晃晃的一把刀。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烟,朝着无垠的沙漠望去,露出我从前未曾见过的,一种悲悯众生又运筹帷幄的神情。

我操。我心说,这也太帅了吧?

所以要是四五十年以后我被查出来肺癌,全得赖某位给未成年吸二手烟的神经病。

等风小点了,我在一阵昏昏沉沉里爬出帐篷,猛地看见一团火红色的光。我脑袋被冻得不太清醒,还以为太阳终于出来了。

那其实就是火光。我反映过来后,把帐篷叠起来,捶了几下麻到失去知觉的腿,以一种身残志坚的魄力走了一公里多的山路,最后站在了离那团火光一百多米的悬崖底下。

是吴邪吗?说不准,没准遇见深山变态杀人狂,回头拿我堆雪人。

我咬咬牙,把手电叼在嘴里,把登山绳绑在身上,另一头使劲向八十多米高的地方的一个岩石甩过去。扯了好几下,确认圈牢了才开始往上爬。

火光是从山洞里冒出来的,山洞挺宽敞,也不漏水,是个睡觉的好地方。火才刚刚燃起来,我四处打量,没见着人。

我大喊一声:“有人吗!”

吗字都没拖完,不知道哪里来了一阵怪风,忽的把火堆吹灭了。山洞瞬间陷入黑暗里,我甚至没来得及思考,就感到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冰冰凉凉的。

一个声音说:“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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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磊以前提过藏海花是一种长在雪地里的蓝色小花,成片的时候像海。我更喜欢这个说法,所以没有用季播剧和话剧里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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